簪花带酒

一个萌林秦&深海的小号

深海 | 同归 02

*前文见  01
*私设如山

一个一点都不帅气的目录:  点我呀

 

2.

在忙着想尽办法营救宰相的同时,陈深也不得不继续着他在行动处的工作。他现今尚且可以凭借同毕忠良的关系暗中做些手脚,内心却也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分都是有数的,他今日多透支一分,明日就要多付出一分代价,等到毕忠良最终消耗尽了对他的信任,他的下场绝不会比任何被捕的同志轻松。

尽管如此,他却不能停下脚步。

毕忠良交给他一个紧急任务,米兰俱乐部,三零二房间,六名重庆方面的人员。陈深带着一分队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扁头跟阿达阿庆几个争着冲上楼踹门进去,而他只用袖手旁观,实打实的功勋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陈深站在米兰俱乐部的门内,阳光止步于他的脚前,抬头望出去是一方窄窄的天空,挤着铅灰色的云,有麻雀站在对街的屋檐上蹦蹦跳跳着。陈深盯着它看了会,觉得无趣,便随手便抓过一旁的报纸胡乱翻着,只是尚未把头版的什么通告看个囫囵,就听得楼上一通吵闹,是军统的那六个人在破口大骂,什么汉奸卖国贼,骂来骂去没有半点新花样。陈深倒没说什么,阿达先不耐烦了,抡起椅子砸下去,为首那骂得最大声的人被打得翻滚在地,嘴角不住地吐出血沫,渐渐地眼睛也翻了白。

“行了,别把人打死了。收队。”陈深烦躁的把报纸揉成团丢掉,一步踏进了前方那片小小的光明里,视野开阔了许多,只是对街的房檐空空如也。

把后续工作甩给手下,陈深溜回家,从箱子底翻出一身西装换上。西装款式有些老旧,大小也不是很合身,面料剪裁却是极好,看得出是被细心呵护着的。陈深从不是个明白什么叫晚宴着装礼仪的人,他只是突然想看看看看自己穿这身衣服的样子。

镜中人如此陌生——你是谁呢?陈深问。

他当然没有得到回答。

陈深出现在上海大饭店门口的时候,和白天没有什么两样,那件西装终究还是被他藏在了衣柜的最深处。他掐的时间极好,还没在冬天的寒风中站多久,刘兰芝就到了。她从黄包车上下来,蜡黄的脸陷在华贵的貂皮大衣里,手中拿一方绢帕,掩着嘴不住咳嗽。陈深连忙上去将她扶住,侍者将门打开,满室温暖的灯光扑面而来。

“嫂子,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呢。”

陈深亲昵地搀扶着刘兰芝落座在贵宾包厢,脸上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像是他从来没有一个亲嫂子正蜷缩在审讯室的角落里一样。

听到毕忠良去亲迎贵客,陈深暗道一句果不其然。他能坐稳这个一分队队长的位子,固然有跟毕忠良的情分在,可行动处是个不养闲人的地方,陈深手上沾过的革命志士的血,不比任何人少。单凭今天抓获这六个军统的功劳,还远远够不上在上海大饭店单开一桌为他庆功的地步。

宴无好宴啊。陈深一边陪着刘兰芝说话,一边想着。桌上的果盘里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时令鲜果,房间里燃着幽浮的香,像极了有谁在求神问佛地祭拜似的。

只是不知道这满天神佛,今天降下的要是哪一位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唐山海——这可当真称得上是一尊大佛。24年他瞒着家里投了湘军的时候,这位已经是第三师师部上尉参谋,听说还是直接空降的;等到北伐末期,他陈深将将升到混成旅旅长的位置,唐山海已经几乎手握一整个师了。陈深那时候就已经认识毕忠良了,尽管关系远不如现在亲近,却也记得当时毕忠良是怎样一口吐沫吐到地上,再拿破了洞的军服袖口擦擦嘴角,一边骂陈深不争气,一边嘟囔着什么谁叫他没有个当军长的哥哥——

只是而今,众人都衣冠楚楚地站在这灯光璀璨的厅堂里,就仿佛那些年枪林弹雨里穿梭,满身风尘泥泞的日子,不过是场春秋大梦罢了。

唐山海缓步向他走来,浑身上下无一不精致优雅。手工剪裁的欧式西装,百达翡丽的腕表,妆容完美的夫人,可这些精美绝伦的装饰品加在一起,也压不住唐山海满身的风采。

——一如十几年前湘西时偶遇的那一瞥。世家公子军装笔挺高头大马,天生就带着不同凡俗的气派来。军队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说过,像他这样的人,实在是没有个丘八的样子。

可无论别人怎么说,唐山海始终是唐山海的样子,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

陈深的目光在唐山海的身上停了太久,看得唐山海浑身不舒服,下意识地回想自己的衣着举止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这让他忽略了臂弯里徐碧城一瞬间的僵硬。

毕忠良及时地打断了包厢里尴尬的沉默,三句两句把话题从今天的抓捕军统的行动引到了今日的贵客身上。

“这位是重庆军统机要处的主任唐山海,和他的夫人徐碧城,碧城也是我的表外甥女。今天那六个军统,就是他们夫妇送的见面礼。”

陈深这才注意到唐山海身旁的女子。也难免他没有认出来,如今的徐碧城是十足十富家太太的样子,满身的珠光宝气,像一只漂亮的孔雀驯服地依偎在唐山海的臂弯里。黄埔十六期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似乎已经消失在时光的磋磨里。

最近这是怎么了,故人纷至沓来,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陈深伸出手去。

“特工总部特别行动处一分队队长,陈深。”

“幸会,陈队长。”唐山海轻轻回握住陈深的手,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社交礼仪。察觉到他想要撤回手,陈深忙加重了力道握了一下才松开,对上唐山海疑问的眼神:

“唐先生恐怕不记得我了,民国十三年的时候我在湘西见过您一面。”

民国十三年的湘西?唐山海眼神一紧,唇边却挂起一丝微笑:“原来是北伐时期的故人,我就说怎么看陈队长如此面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陈队长是第三混成旅的神枪手吧?”

“哪里算得上什么神枪手,更何况我现在连枪都不能开了,唐先生还是快别取笑我了。”

陈深嘴上回应着唐山海的话,眼角的余光却在看着徐碧城。她始终偎在唐山海的身边,看似温婉大方地应对自如,却从没正眼瞧过他,只在方才李默群介绍的时候冲他笑了笑,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身体僵硬,避免目光直接接触,她很紧张。

她在紧张什么?

“好啦!我们在这里站着说话做什么。”李默群今晚很开心,并且他不打算掩饰这份开心。“今天这顿饭呢,主要就是为山海和碧城接风洗尘,从今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自家人,就不要客气了,吃饭吃饭!”

从表面上看,这顿饭是宾主尽欢的。唐山海显然深谙说话之道,三言两语间既感谢了李默群的提携,又表达了对汪主席的忠心,听得李默群连叫了两声好,高兴地连酒都多喝了两杯。

当然这落在毕忠良眼里就又是另一番意味了,至少在李默群试图将唐山海徐碧城打包安插进他的行动处的时候,他就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但最终那一刹那的不自在转瞬即逝,他已换上了恭敬的笑容。“李主任,不瞒您说,当年我还在混成旅里挣命的时候,唐先生就已经是副师级的人物了,现在您让他过来做我的手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陈深在一边偷乐,老毕这就差说我们这儿庙小供不起这尊大佛了。唐山海倒是没有半点尴尬,径直起身向毕忠良敬酒:“毕处长客气了,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再说了,鄙人也不过是靠着兄长荫庇,没有什么大成就。现在到了特工总部,当然要请毕处长多多指教了。来,我敬您一杯!”

推杯换盏间,唐山海已经领了行动处二分队队长的职,就连徐碧城也被安排进了秘书处。李默群愈发地红光满面,唐山海跟着一杯杯地喝,空闲时也没忘了给徐碧城布菜,剔了刺的鱼肉,去了壳的虾,连盛汤都不让她亲自动手。唐山海做的落落大方,徐碧城却有些羞赧,抱住了唐山海的胳膊讨饶似的说:“好啦别给我盛了,大家都看着呢,像什么话。”

唐山海正给她盛着鸡汤,听了这话手下停都不停:“这有什么的,我的夫人当然要我来照顾,这几天赶路太累你身子又虚,多喝点鸡汤补身子。再说了,毕处长对毕太太那才叫好,我要学的还多着呢。”语毕,似有意似无意地,轻轻向陈深那边扫了一眼。

陈深打了个激灵,这是知道自己和他老婆有一段了?可再凝神去看的时候,唐山海正和徐碧城说着话,刚才那一眼像是错觉一样。

但陈深知道,那不是错觉。那种被人窥视的,让他后脖颈发麻的感觉,绝对不是错觉。

然后他发现唐山海真的一直在看他。和李默群说话的说话,向毕忠良敬酒的时候,为徐碧城布菜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极短促地在陈深身上停留。这感觉一直持续到了他奉毕忠良之命,开车送唐山海夫妇回国富门路的住所的路上,后座上的唐山海把徐碧城揽在怀里,然后就正大光明地通过后视镜看着陈深。

“……不是,唐队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下车的时候陈深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结果收获了莫名其妙的眼神一枚。站在冬夜冷风中的唐山海收敛起饭桌上的左右逢源,重新站成了一座优雅疏离的塑像,他彬彬有礼地感谢陈深一路相送,又拒绝了提包上楼的帮助,携夫人进了屋子,不多时,楼上的灯亮了。一个家活过来了。

陈深孤身站在唐山海家楼下抽烟,盯着那一豆灯火,脑子里尽是从上海大饭店离开前李默群对毕忠良说的话。如果对宰相的审问没有新的进展,她就要被送往南京了。他的家人在大牢里受苦,而他要陪着敌人吃喝玩乐。

青草气息盈满鼻腔,呛得他眼眶潮湿。

在二楼窗帘后,唐山海看着陈深终于驾车远去,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徐碧城已经摘取了繁复华贵的首饰,拿着一张报纸和一杯牛奶等在唐山海身后,见他回身,问他说:“我们这关过去了吗?”

“算是吧。”唐山海坐进沙发里,食指按压着太阳穴。徐碧城坐在他旁边,欲言又止。

“怎么了?”

徐碧城摇摇头,把牛奶塞进他的手里,“你先把这个喝了。”

唐山海很有些惊讶的接过牛奶,温之后放的是时间有点久已经有些凉了,但他还是表扬了徐碧城:“做的不错,谢谢。”

“应该的,我们是搭档嘛,又要伪装夫妻,这点细节我还是学过的。”徐碧城一只手在腿上反复摸索揉捏,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手里拿着那张报纸。

“不过以后,做饭的事还是我来吧。你手上拿的什么?”

徐碧城闻言一个激灵,慌忙说:“没!没什么……”

唐山海想起之前和牛奶一起的报纸,心下了然。“你不想给我看的,是报纸吗?”

徐碧城拼命摇头。

“我大哥登报跟我断绝关系了吧?”

唐山海说得笃定,徐碧城耷拉着脸,终究还是把报纸递了出来,头版头条就是一条大大的通告。唐山海略略读过,“投敌,叛国,骂我一通再宣布跟我断绝关系,我就知道会是这些话。”他把报纸叠起来,转头去安慰徐碧城:“我都不在乎这些,你还担心什么?再说了,委座亲自召见我,命我潜伏汪伪,势必要这样做的,不断了我的后路,怎么取信李默群?再说了,这也就是做做面子功夫罢了,又不是真的众叛亲离了。咱们以后要面临的处境,只会比这个更难,明白吗?”

徐碧城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那就好。不过我还有一件别的事……”唐山海舔了舔嘴唇,面对这个小白花一样的搭档,他总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我看你今天一直躲着陈深,你跟他之前认识吗?”

徐碧城沉默了。

“碧城,我们是搭档,熟地黄是我们两个人,我希望你能信任我,如果你知道什么,请你告诉我,这样我们才能尽快想出对策。毕忠良是个多疑的人,我们此番投诚短时间内很难取得他的信任,更不能出什么纰漏。”

“他是……他是我在黄埔十六期的老师。”

这个回答出乎唐山海的意料,而心底的一个猜测也渐渐成型。这时他注意到了徐碧城欲言又止的神色,但他并没有催促。

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徐碧城突然闭了眼睛说:“我和陈深……曾经在一起过。”话一出口,徐碧城如释重负,纠缠她整晚的话终于说出口,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唐山海听闻后点点头,没有再去追问,只是嘱咐徐碧城明天秘密约陈深出来,向他解释今天没有相认的原因,然后就催她尽快休息了。他知道徐碧城并不具备情报人员的基本素质,对戴老板突然安排她做自己的搭档也有些疑惑,但事已至此,他能做的也只有步步谨慎,方能不负蒋校长和戴老板的重托。

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的事情需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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