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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 | 同归 06(假如唐山海是我党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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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一点都不帅气的目录:  点我呀



6.


陈深扶着唐山海走进车厢的时候,沈秋霞已经坐定,正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对走进来的两个人视而不见。 

他们上来的有些晚,刚刚进来,火车就已经开动了。陈深把唐山海安顿在沈秋霞对面的卧铺上,把他带的那个沉甸甸的箱子放在唐山海旁边,又探出头去和扁头低声交代了两句,余光扫过从身边走过的“乘客”,最后回身落座在沈秋霞身侧。而这时,沈秋霞才转过头来,苍白瘦削的脸上一片淡然,什么表情都没有。

车厢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陈深把手塞进口袋里,用布料遮掩住紧握的拳头。原本该在口袋里的烟盒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鼻翼微抽,同时感到喉咙干涩:他忘了带格瓦斯了。

也许他出门前该看看黄历,上面是不是写着诸事不宜。

焦虑和烦躁在他看到唐山海怡然自得的动作时升到了顶峰,陈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必须赶紧找个由头把唐山海打发走,好单独和嫂子说话。而在他对面,唐山海已经脱了外套,打开了那个沉甸甸的皮箱,从里面掏出了一盒雪茄,抬眼看了看沈秋霞,又把雪茄收了起来,换了一瓶红酒,给三个人分别倒上。 

沈秋霞瞟了一眼推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尝了一口。“唐队长真是好一派绅士风度。”

“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人呐,亏待谁都不能亏待自己。”

唐山海又把酒杯递给陈深,陈深不接,于是唐山海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自己悠闲地地品了一口,赞一声好酒。

他又说:“不好意思,我忘了陈队长不喝酒,见谅见谅。”

陈深只得勉强打起精神来应对。前些日子里对唐山海身份的猜疑和营救沈秋霞的压力像两根鼓槌,他的头皮就是绷得紧紧的鼓皮,此刻正被敲得砰砰作响。这让他忽略了唐山海骤然又变得疏离的态度,就好像之前那火海的赌约从未发生过。

其实唐山海也在恼火,毕忠良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他似乎笃定共党一定会来营救宰相,而营救行动的开始恐怕就是他唐山海的死期,毕忠良只需对着他的尸体惋惜一刻,再报一个“共党心狠手辣”又或是“不幸误杀”的调查结果上去,李默群也拿他没什么办法。那么地下党情报小组是否真的会有行动?他必须向宰相确认。

于是,车厢中的两个人都想要赶走另一个,以期能和他们所看管的人犯单独对话。于是话语间便开始毫无顾忌地夹枪带棒,两人都脱去了平时伪装出的画皮。陈深从北伐战争说到长沙大火,试图讽刺唐山海不过是个靠着兄弟爬上位的软脚虾,唐山海则轻描淡写的表示,来行动队前并不曾听说过陈队长的大名。

这其实是实话,唐山海确实不记得之前什么时候见过陈深,接风宴上的客套话不过是因为他提前调查了陈深的背景,但是落在陈深的耳中却着实让他不是滋味。而在另一层意思上却是一种嘲讽,嘲讽陈深拼刀拼枪了半辈子,到头来依旧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丘八。 

“如唐队长这等天之骄子,当然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

话说到这儿,陈深突然反应过来,这场幼稚的言语争斗他绝不可能是赢家:毕竟唐山海是个“腿伤未愈”的人,他若不想离开车厢,没人能逼他走。本能在提醒他唐山海今日的言行也并不寻常,但焦急与烦躁接连涌上心头,促使他简单将之归咎于对毕忠良安排的不满。于是他草草结束话头,推脱说要去抽颗烟,接着满衣服翻了半天,终于从夹克的内口袋里翻出硕果仅存的一颗烟来,以几乎狼狈的姿态起身离去。 

而他不知道,在他的身后,唐山海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听着陈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唐山海迅速站起身来,轻手轻脚蹭到门边,全然不似之前在外人面前做出的一副不良于行的样子。他听到扁头三人在车厢另一头打牌的呼喝声,还听到陈深命令他们提高警惕的声音。再三确认周遭无人之后,他这才重新落座,一抬眼就与沈秋霞视线相接。

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沈秋霞刚刚失去她的丈夫,而她甚至来不及悼念悲痛就要迅速转移。唐山海送了她一程,他从她临别的眼神里看出了孤绝。一别经年,沈秋霞未曾有过丝毫改变,而他却披了画皮,摇身一变,成了送她赴死之人。

唐山海从这其中品出一分讽刺出来。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沈秋霞:“山海,好久不见。”

她好像并不在意身处何等境地,只是在对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致以问候。

唐山海却没有叙旧的心情。他焦虑地松了松领带,眼神牢牢盯着紧闭的门。“营救计划是什么?”

“没有营救计划,毕忠良不会放过我的。”

宰相的话让唐山海大感意外。按理说,无论是从宰相的工作能力和保密级别来看,组织都是要全力施救的,可是宰相竟然主动放弃,而组织似乎也得知并同意了这一决定,这实在是奇怪。除非……她是想保护什么人?

行动处内,莫非还藏着不能暴露的暗子?

唐山海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陈深的身影。那个下午,他出现在六大埭菜市场,真的是个巧合吗?

他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这个猜想让唐山海放松下来,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他将两臂张开搭上椅背,目光却聚焦在沈秋霞的脸上,紧盯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说起来,我受袭击那天,在六大埭菜市场看到陈深了。”

“你不该出现在那里,这会暴露你,况且你也没有权力插手上海情报组的工作。”

沈秋霞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看不出丝毫破绽,唐山海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时间紧迫,外面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进来,他决定开门见山。

“陈深就是023吧。”

沈秋霞的眉头一动,脸色变得严肃且凝重,尽管只是很微小的变化,依然明晃晃地落在了唐山海眼底。这使他对自己的猜测更有把握了。

“山海同志,我必须警告你,私自探听同志身份和发展横向关系是违反组织纪律的,023已经不再是你的下线,我不能告知你他的真实身份。”

“陈深和我一起遇袭的时候脱口而出是飓风队,他似乎很笃定共党不会暗杀他。为什么,是巧合吗?我接手023的组织关系的时候,资料是有残缺的,缺失了他的具体身份信息,但是我对比过陈深的履历,无论是到上海的时间还是行动范围都高度重合,这也是巧合吗?”

面对唐山海的逼问,沈秋霞偏过头去,眼帘低垂。

“陈深是我丈夫的弟弟。”

唐山海万万没想到这个答案,但同时这也解释了诸如鼠啮电线、同仁医院爆炸等事件。既然如此,陈深便不可能对沈秋霞见死不救,而宰相却明确表示组织并无援救计划,所以陈深必定会在这列开往南京的火车上动手。

陈深会如何做?自己又如何施为才能既保全自身又成功施救?重重疑难压逼在唐山海眼前,他尚未来得及理出头绪,就听得宰相向他请求,请他帮忙阻止陈深的营救计划。

“你知道的,毕忠良故意让你押送我去南京,目的就是为了在路上除掉你,就算我们的人没能杀了你,他也会派人暗中动手。而他一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救不了我的,况且就算你们能救我,然后呢?千辛万苦埋下的暗线全部废掉,就为了救我一个人,值得吗?”

于是唐山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明白,宰相的选择的确是最轻松的选择,陈深和自己都不必暴露,能够继续潜伏下去完成任务,但另一方面,他真的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志慷慨赴死,连伸出援手都不肯尝试吗?他实在难以抉择,可面对宰相决绝的眼神,他终究还是点了头。

“好,我帮你,我会阻止陈深。” 

而话音未落,包厢门竟唰地一声被拉开。唐山海一惊,他竟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手已经反射似的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但他没有动,只是直直的盯着门口伫立着的陈深的冷峻的神情,和他手中的枪口。 

沈秋霞眉头一皱,低声喊陈深先进来。陈深依言,将车厢门锁好,落座在沈秋霞身侧,手中枪口依然正指着对面的唐山海。

“陈深,你不要紧张,唐队长是我们的朋友。以前在长沙,他帮过我和你哥哥。”

陈深并没有轻易放下枪,相反他把枪握得更紧了,眼神里几乎要冒出火来,逼视着唐山海,像是要烧穿他的重重伪装,看一看内里那颗赤裸裸热滚滚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堂堂国军将领,竟然还会帮助共党?”

唐山海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陈深并没听到他的另一层身份,这很好。但他的肌肉依旧是紧绷的,依旧处在随时都能暴起的状态下,故意作出好整以暇的姿态来反驳陈深。他想说抗日救国无党派之分,想说陈深你一个任职黄埔的国军高级特工是什么时候成了共党的,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看见陈深握枪的手在颤抖。

千言万语都黯然失色,最终他只能低声念一句他的名字。

“陈深。”

手枪啪地一声落地。 

这声音湮没在火车隆隆的轰鸣声中。火车就在这样的声音中穿山过岭,看似路途既定,却驶向未知的终点。

陈深猛地低下头,单手掩面。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变得猩红。 

沈秋霞还想再劝,却被陈深阻止。他大口地喘息了几下,像是消化方才的一切,又像是思考如何开口,最终他平息下来,冷静的开口:

“你们都不必劝了。”他转向唐山海,“唐队长,你家里也有哥哥,也有亲人。若是你的亲人身犯险境,你会眼睁睁见死不救吗?”

唐山海正襟危坐,将到行动处以来所一贯表现出的圆滑外表统统收敛,显出内里的挺拔峥嵘来。“十六岁参军时,兄长赠了我一匹白马。身边人只以为是个礼物,我却知道,兄长指的是曹子建的《白马篇》。”

随着他的叙述,陈深也想起来了那匹漂亮的白色骏马,太过俊美也太过醒目,折在了第一轮交战中。

他当然也想起了那鼎鼎大名的白马篇,那是在他还幼时顽劣,偷翻哥哥的东西,从他枕下藏的一本书中夹着的字条上看到的。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那时陈深不懂。他只是捧着这轻薄的字句,看着看着,竟生出几分他还不能理解的豪迈壮阔之感来。 

谁说剃头匠的儿子,不能怀着一颗伟大的报国之心呢?

可当这成为两难的抉择压在人肩上的时候,就变得困难许多。

沈秋霞伸出依旧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向陈深伸去。唐山海见状,想起身暂时离开包厢,将空间留给两人,却被陈深一言不吭地紧紧抓住了手腕。

“你腿上有伤,出去不方便。”沈秋霞明白陈深的意思,开口劝住了唐山海,回头又径直对陈深说:“陈深,自从民国十八年日本人占了东北开始,舍身报国之人何其之多,我们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你难道想回头,当个逃兵吗?当初你哥哥先走一步在那边等我,现在我也是时候去找他了。可是你不一样,你的路还很长。你的位置至关重要,所以你必须要继续走下去,要替我和你哥哥走到最后,好吗?” 

陈深偏过头想躲开沈秋霞的眼睛,他担心自己一旦看过去就会动摇。可是他怎么舍得不再多看她两眼,生死如河隔岸望,他们已经站在了河的两岸,而他甚至不能渡河去把她抢回来。 

这是陈深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的事实: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沈秋霞打断了陈深艰涩的话语,苍白沉静到几无生气的脸上似乎泛出光来。她向他招招手,陈深坐回了她身侧,将头埋在她的膝上,肩膀抖动,默然无语。沈秋霞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目光是那样的专注与怜惜。 

而唐山海看着面前的场景,默默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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