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带酒

一个萌林秦&深海的小号

深海 | 同归 08 (假如糖堆是我党人士)

前文见:  01   02   03   04   05   06   07

一个一点都不帅气的目录:  点我呀




08


    是夜,孤月高悬。

    唐山海搀扶着李默群走出南京中央饭店的大门,从热闹喧嚣的酒宴里里一步踏进清冷的夜风中,寒冷的空气冻得他一个哆嗦,头脑清醒了不少。 

    今天这场宴会,名义上是周佛海为其母庆生的寿宴,实际上却办成了伪政府汉奸头子们的联谊,唐山海跟在李默群身后将这些人挨个认了个遍,还必须时刻保持着十成十的精英模样,好叫李默群夸耀自己的眼光。几个钟头的酒会撑下来,洋酒喝了满肚,情报也搜集了不少,到最后依然能作出谦卑的姿态,和宴席的主人告别,送李默群回家。

    把李默群送到家后,司机问他,要去哪儿。唐山海松了松领带,只觉头大如斗,恨不得赶紧回到宾馆睡到天亮,可转念又一想,还是吩咐司机去了医院。

    他要去看陈深。

    去医院的路上,唐山海把头靠在车窗上,冬夜的寒风拍打着脸颊。他回想着宴席上的收获,周佛海的确见了他,对他有些兴趣,问了他投奔经过和家中诸事,他也一一答了。除此之外,他发现李默群并没有打算荐他到南京任职的意思,怕是觉得要将自己握在手里才安心。这也正好,蒋委员长给自己的任务是潜伏上海,南京的事轮不到他来操心。至于周佛海言辞之间所暗藏的暧昧态度,唐山海只作不闻,无论这个先叛共再叛国沦为汉奸的投机分子是否真的有可能再次反水,他所需要做的无非就是据实上报而已。

    唐山海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他刚一闭上眼,宰相的样子便倏地浮现:她穿一身黑色的绣着大红色牡丹花的旗袍,烫了时兴的卷发,仪态优雅,笑容恬静。而当唐山海再想细看时,红色的花突然爆裂蔓延开来,不合身的装束包裹着瘦弱的身体,眼神中的热烈的光芒全数冰封,一切定格在她死前的最后一瞬。

    正如他们事先计划好的那样,宰相死在了他的枪下。

    唐山海站在医院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冬夜的寒风呛得他咽喉生疼。医院也睡了,他穿行过空荡荡静悄悄的走廊,找到了行动队员看守着的那间房门,绕过已然酣眠的守卫,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的角落里点了一盏灯,灯光昏黄暗淡,照亮了惨白的地面,光晕的边缘离床边仍有三步的距离。唐山海并未走上前去,只是伫立在光明与阴影的交界处,把面容埋进黑暗里,默默地盯着床上起伏的轮廓。他依稀看见陈深闭着眼躺在病床上,李小男以一个别扭的姿态伏卧在他的手边,睡得不很安稳。

    这一场景落入眼底,叫唐山海一时间似乎错乱了时空。他看到了早些时候,在火车上,那艰难的对话过后,陈深用颤抖的手抢过酒瓶一饮而尽,最后醉倒在沈秋霞的膝上。沈秋霞用手轻轻抚着陈深焦黄的头发,低垂眉眼时是温柔,抬起头来是决绝。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低很温柔,像是唯恐吵醒了熟睡中的孩子。

    她把她身后的一切都交给他。

    他们二人其实都明白,以陈深的性格能说服他放弃救援已是难得,怎么可能要他再亲手杀了沈秋霞,所以唐山海必须替他完成这一步,然后面对他深刻的痛苦和滔天的愤怒。

    沈秋霞似乎对未来抱有十足的乐观,在她看来,陈深和唐山海一定可以克服万难并肩携手共同御敌。唐山海不知她的信心从何而来,心中充满的只有再度失去同志的悲哀。

    他于病床前伫立良久,病床上陈深也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直到唐山海被这如山的黑暗静默压逼,决定打破它为止。

    “我知道你醒着。”

    顾虑着李小男,唐山海的声音很轻很飘忽,像一缕风。

    病床上的轮廓没有丝毫改变,而陈深在黑夜中睁开眼。

    “人生在世,不过大梦一场,谁能说自己是真正清醒的呢。”

    他的眼里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隔了一阵,他又说,谢谢,我欠你一条命。

    “不用,就当我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 

    “怎么能两不相欠呢。”陈深边笑边低低地咳嗽,“我们不是朋友吗?做朋友,就要你欠我我欠你,欠到最后谁也算不清了,就成了一笔糊涂账。为了这笔糊涂账,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多好。”

    “你知道的,我们不是同路人。”

    潜伏的日日夜夜里,唐山海从未遗忘过周先生教导过的“绝对秘密”的原则,除了三年前借着军统的手拉了一把023之外,从未有过任何不合时宜的动作。他是国民党将领,是军统特工,是深埋在土壤之中的种子,春风不来,绝不破土见天日。党派之别,便是他与陈深之间的一道鸿沟。 

    陈深转过头去,看向唐山海藏在夜色中的脸。“山海你想必比我清楚,李默群只把你当成一条拴在老毕脖子上的锁链,结实固然好,断了也会有新的,而老毕这个人是受不了禁锢的,迟早会把所有镣铐都拆掉。你现在是谁的人不重要,未来怎么选才重要,殊途同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声音很轻,像冬夜寒风里飘荡的雪沫,看上去轻柔美好,扑到人脸上却割得生疼。唐山海慢慢靠近,借着幽幽暗暗的光,依稀看到几处晶莹。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方叠的齐整的方巾,蹲下身,轻轻拭去陈深眼角的泪痕。

    缎面的帕子落在人脸上轻凉柔顺,还带着浓郁的烟酒味道。陈深于是笑了,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然后索性闭了眼,肌肉牵动泪水倏地滚出,尚来不及滑落便被轻轻拭去。

    唐山海小心翼翼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陈深的前额有一大块伤疤,是撞车时磕到的,面部颈部还有许多细小的伤疤,已经进行了妥善处理,大多数已经开始结痂。他的手指划过高挺的鼻梁,呼吸带来的气流由短促渐至悠长。唐山海看了一眼那已经不再颤动的睫毛,陈深已经睡着了。

    他的目光又转到病床的另一侧。李小男在那里睡得香甜,姿势都没有变过,把陈深未受伤的一只手抱在怀里,像是抱拥着整个世界。

    

    第二天清晨。

    唐山海是被吵醒的,像是有人想要闯进来,在门口与守卫发生了争执。他搓一搓脸,从椅子里站起来,酒精过多加上休息不足让他觉得头都要裂开,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这身西装已是一团糟糕无药可救,干脆连领带都解开扔到一边,回头看一眼病床,陈深和李小男显然也被吵醒,正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放开我!你们让我进去!”

    听到这声,唐山海打了个激灵,这明明就是徐碧城的声音!昨日他已经告诉底下人不许把出事的消息告诉徐碧城,防的就是她贸然过来露了什么马脚,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思考,徐碧城已经闯了进来,瘦小的身体像个炮弹一样。刚一进屋,就直直地站在陈深的床前,眼圈红红地,死死地盯着他,旁的人一概看不见,甫一开口就已经带了哭腔。

    “陈……”

    徐碧城此刻满心满眼只有她躺在病床上的伤重的心上人,而唐山海却眼尖地发现了毕忠良的身影。见她就差扑倒陈深身上去,一时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就冲过去抱住她,一只手死死勒住她的腰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同时把她控在怀里,嘴里也在不断安抚着:“没事碧城,我没事的,别为我担心了。”

    毕忠良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伉俪情深”的一幕。他诧异地挑高了眉毛,没想到唐山海居然也在。他原本就是故意告诉徐碧城陈深重伤的消息,要看他们演一出情难自禁的好戏,再算好了时间请唐山海来,从他们各自的反应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谁曾想竟泡了汤。他一贯自负,却在唐山海身上连栽了两个跟头,心下十分不爽,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只是笑嘻嘻地问唐山海是什么时候来的。

    唐山海说,昨夜从周佛海先生的宴席上回来,担心陈队长的伤势,就连夜赶过来了,看到陈队长没事我才放得下心。说话的时候他满脸愧疚,似乎真的是在担心之前那一枪失了准头,没有击毙宰相,反而误伤了陈深。 

    徐碧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勉强撑起官家太太的做派,磕磕绊绊地向陈深致歉。她那些微末演技瞒不过在场的任何一人,明眼人都能看得清她对陈深的过度关心,只是大家都恍若不知,陈深安慰她说是唐山海救了自己,李小男甚至还给他帮腔说,昨天多亏了唐先生,不然我们家陈深这条命就要没了。

    这时毕忠良突然插了进来:“我昨天收到消息的时候就一直在担心,陈深是我割头换命的兄弟,山海你救他一命,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要好好谢你。”

    唐山海自然是推辞说不必都是分内职责,毕忠良却不肯轻易放过:“要的要的,等回了上海,我在华懋饭店摆一桌,请二位赏光。”

    宴无好宴呐,唐山海一边这么想,一边感谢着毕忠良的邀请。陈深在一旁搅合,说老毕你请唐队长不带着我吗,我才是劳苦功高需要安慰的啊。

    毕忠良听了骂,你个小赤佬,还能短了你的吃的,你要是带个家主婆回来,别说一桌,我请你十桌都可以!

    一旁李小男听了这话眼神都要发光了,手里不住地扯着陈深的袖子。陈深没搭理她,又胡乱说了几句漂亮话,哄得老毕眉开眼笑。

    心照不宣地,没人提唐山海明明昨天还要依靠轮椅出行,今天却站的笔挺,没有半点不良于行的样子。 

    几人正说着,阿达突然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附在毕忠良耳边说了几句话。毕忠良的脸色显而易见的沉了下来,顿了会,说:“山海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 

    很快,病房里只剩下毕忠良陈深和唐山海三个人。

    “处座,出了什么事吗?”

    毕忠良绷着脸在病房里来回转了三圈,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头来。

    “两件事。第一,刘阳跑了。”

    唐山海听了问:“刘阳是谁?”

    昨日宰相死后没过多久,毕忠良的人就到了。他们一边把陈深送到南京送到医院,一边就地隔离众人挨个审问,唐山海作为开枪击毙人犯的人,更是重中之重,孙秘书费尽口舌几番交涉才在审问过后能立刻带着唐山海上路,到了南京又抓紧时间换了身行头,将将赶上周佛海的宴席。是以,他对这件事的进展其实是一无所知的。

    陈深替他解了惑:“刘阳是无锡行动队的人,就是楼队长进来后去推宰相的那个小平头,也是他负责检查的。他本该跟我一辆车,上车前突然说肚子疼就跑了,没跟我们一起上路。现在我们怀疑,宰相手里的枪是他给的。”

    在毕忠良看不到的角度,陈深冲唐山海眨了一下眼,唐山海微微点了下头。这个刘阳其实是帮派的人,唐山海提供的门路,陈深让老k出面,花了一大笔钱买通了他,让他给沈秋霞送一把枪,送完立刻脱身,此刻人已经上了去往香港的轮船。

    而更巧合的一点在于,这个人和刘二宝有那么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陈深和唐山海都不知道这一层,毕忠良却查了出来,再加上和无锡的联络、对码头隘口的封锁都是由刘二宝负责,由不得他不起疑心。这点疑心虽然不至于要他立刻把刘二宝抓起来审问,但是今日出来却没带他,就已经是一种防备的表现了。陈深注意到这一点,却没有多问,自然也就不知道这是他们无心插柳的结果。他只是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找!我就不信,他还能插翅膀飞了!” 

    毕忠良气得一个趔趄,他在宰相身上的所有谋划全都功亏一篑,李默群显然会抓住机会落井下石,这让他憋屈的很。见他这样,唐山海连忙拉过一个椅子让毕忠良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他们起的晚,水还是凉的,毕忠良喝了半口就扔到一边。无奈,唐山海只得给陈深使了个眼色。

    陈深没办法,只能上赶着捋虎须。“行了,别气了老毕,我会让手下兄弟多加注意的。诶对了,你刚才说有两件事,第二件是什么啊?”

    毕忠良听了这话,先看了陈深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唐山海,然后说:“唐队长家对面的房子还是空的,等回了上海,你搬过去住。”

    “我不去。”陈深一哼,背过身去,“我那房子住的挺好的,干啥搬家啊。再说了,人家唐先生唐太太整天夫妻情深,我一单身汉住过去,不是找刺激吗?我不搬!”

    “羡慕你就赶紧去找个家主婆,也省得你嫂子天天念我!”毕忠良气得猛拍床,“你那房子已经没了,你不搬,就去住大街吧。” 

    陈深又追问半天,毕忠良才说,他之前派阿福去陈深家,想给他找些换洗衣服带过来,结果不小心中了飓风队藏的炸弹,半个屋子都炸没了。

    他闭口不提派人去陈深家的真正意图。到目前为止,一切证据都表明陈深是清白的,他便将怀疑压进心底,拾起平日里的信任倚重来。陈深也只作不知,哀叹了几句自己不幸的房子,转头就对唐山海笑。

    唐队长,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啊!

    唐山海想起如履薄冰的现状,想起他和陈深之间的党派之分,又想起家里那定时炸弹一般的徐碧城,只觉得头痛欲裂。 



评论(9)

热度(96)